北京秀水街变形记
短短的16天奥运，就有22个国家政要和不胜其数的各国运动员到北京秀水街购物。
这条曾经以“售假”闻名国际的商业街，现在却得到了前来购物的老布什总统的赞许。这些年，秀水街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《南方周末》沈亮 蔡木子报道
北京秀水街有限公司总经理汪自力最近接连遇到开心事儿。比如，8月11日，美国前总统老布什来秀水街购物，买走了七件真丝龙袍。奥运期间，罗格夫人在秀水街买的玉制工艺品总是很快被分光，因此她前前后后来了五次补充采购。而斐济的总理与夫人一起来时，还做了足底按摩。
“中国的改革开放从自由市场开始，您脚下的这块地方就是改革开放的源头之一。”汪自力对老布什说。
1974年至1975年间，老布什曾担任美国政府驻北京联络处主任，那时美中尚未建交。33年过去，秀水街从无到有，现在已经发展成一个地下三层、地上七层的中型商城。汪自力觉得，这里就像一个微缩的中国，呈现着中国三十年变迁的复杂图景。
北京奥运会期间，一外国游客在秀水街购物。
那个年代老外爱“假货”
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国人拿着图片，直接索购仿造品。这为日后的知识产权争议埋下了伏笔。
老布什所看到的秀水街，被北京人称为“新秀水”。而当“老秀水”还是条露天的十字街道时，就已商铺云集，蜚声国际。
作为秀水街最早的商户之一，北京人李书兰见证了此间种种变迁。
凭借着早期摊贩敏锐的商业嗅觉，秀水街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，也注定了它的国际化背景。从建国起，这里就是北京最著名的使馆区。上世纪80年代，摊贩们因此看到商机，云集而来。
那时，家住附近的李书兰每天下了班就拎着包袱，在路边找个位置卖些内裤、袜子之类的小商品。一卖就卖到晚上10点多。“生意好就秀水这一小块儿，越往西生意越差。”李书兰说。
人气兴旺后，摊贩们包裹商品的包袱就变成了用铁条焊接的架子，而李书兰的货品种类也稳定下来，开始从浙江、江苏等地进货，销售丝绸服装。1989年底，北京市工商局介入，将零散的摊贩们组织到一条十字街上，“秀水街”渐渐成名。
在秀水街的发展史上，就像老布什的光顾一样，外国政要的造访总会给这里带来意外之财。1991年，法国前总理希拉克使秀水街名声大振。此后直到2005年秀水转型之前，都是秀水成长的黄金时期。
李书兰很怀念上世纪90年代的秀水街。虽然那时通道狭窄，人与人摩肩接踵，却有着旺盛的生命力。虽然十多年前，她还不会说几句完整的英文，但双方只靠摁着计算器，也能顺利完成交易。
初期的秀水街成名于丝绸类商品，李书兰至今这样认为。不过，这里商品的种类很快发生了变化。随着中国成为很多知名服装品牌的制造地，秀水街的“名牌”商品开始增加。
“一些厂家如果接到1000件国际订单，会生产1200件，这富余出来的200件就有部分流转到秀水街来。”汪自力将其称为“有血统、没名分”的“假的真货”。而“真的假货”也销路大开，不少闻名而来的外国人拿着图片，直接索购仿造品。这为日后的知识产权争议埋下了伏笔。
而秀水街与中国社会发展的贴合程度之高，也显现出来。“最早的商户都是北京人，后来浙江人来到了这里，现在商户中50%是安徽人。”汪自力说，就像中国先东部后西部的发展进程一样，秀水街的商户构成也在向西扩展，西藏人与新疆人也在此设有摊位。
在中国加入WTO之后，北京的国际化程度日益加深，如今秀水的商户里还有美国人、意大利人、英国人、韩国人等。
知识产权是香饽
“（几十万元的仿制品一夜间作废）我老婆当场哭起来，那时自杀的心都有”
2005年，改革开放已过27年。此时的北京城区正在向五环外扩张，进入备战奥运的最后三年。处于长安街沿线的东二环与东三环之间的秀水街，迫于知识产权争议的压力，开始它的艰难转型。
“转型之初非常困难。”汪自力说。作为秀水街的管理方，汪自力承担着调整秀水业态的任务。按照他的思路，秀水街将有民族特色的丝绸、瓷器、工艺品等摊位增多，并于今年申请了“秀水街”牌服装。以前卖“假名牌”的商户要么一起转型，要么离开。
历经三年的转型之痛，现在经营真丝服装的林宗龙是这一过程的典型代表。林宗龙之前在秀水街卖着那些未经授权的“假名牌”，生意兴隆。2007年，他突然接到撤摊的通知，几十万元的货一夜间作废。“我老婆当场哭起来，那时自杀的心都有。”他说，那时不让卖的货物现在还在家里堆着。
知识产权的概念来自于西方，在秀水街的中国商户们对此并不熟悉。这些商户英语说得流利，但有些连ABC的简单字母也拼写不出。有一位商户在填写表格时，在“政治面貌”一栏上画了个圆脸——他以为是在调查长相。
“他们中大多数没有知识产权的法律概念，卖着假货自己都不知这是错。2006年开始要求每家商户都去拿品牌授权，这与其说是推行制度，不如说是在推行观念。”汪自力说。不过他亦坦陈，现在可能一家商户只有个别商品有授权，多数商品依然还是“野孩子”。
秀水街商城建成后，在每个摊位外都挂上了被仿造频率较高的品牌的商标，要求商户每天一一对照，不得出售与商标一致的服装。
但是，知识产权的维护，光依靠销售者一方是无法完成的。“西方消费者培育了秀水的‘假名牌’市场，解铃还须系铃人。”汪自力说。
汪自力曾对法国鳄鱼品牌的副总裁说：“法国的旅游指南将秀水描述为一个仿名牌的市场，这直接影响了秀水的维权进程。因为，每100个来中国观光的法国人中，可能20人有仿名牌偏好，另外80人喜欢中国的民俗、民族品牌。但就因为看了这样的旅游品牌，这20位买假名牌的定向消费者来了秀水，而另80人却失之交臂。西方媒体是否客观介绍秀水直接关系西方大品牌的利益。”
这次沟通效果不错，原本计划状告秀水侵权的鳄鱼公司最终撤诉。“我们曾做过调查，在购买假名牌上，欧美顾客比非洲顾客多，外国顾客比中国顾客多。诱购、索购的是西方人，批评我们侵权的还是他们。”汪自力有时觉得现实并不公平。
“名人效应”救活新秀水
老布什离去后第二天，秀水街的客流量刷新了历史纪录
汪自力觉得，在西方顾客转变消费方向之前，秀水都很难重现原来的繁荣。
2006年至2007年间，因为生意下滑，很多商户想要撤出秀水。汪自力也很理解他们，利润对于商户来讲就是真金白银，就是他们孩子明天的学费和父母的养老钱。
虽然按照秀水街的新政策，凡是经营民族特色的商品，在租金上都会享受一年优惠。但是，林宗龙还是觉得非常困难。“原来一条仿名牌的领带，进价也就三四元，可以卖到10元。而现在真丝服装的成本翻了将近十倍。”林宗龙说，要说生意，那还是2005年改造前最好。
但也就在此时，中非论坛的开幕成了一根救命稻草。来自非洲国家的领导人及其夫人们采购了大量的真丝和工艺品，秀水在国际上的形象发生了变化。
当老布什来过秀水后，幸运降临。1991年希拉克与2006年中非论坛时出现过的名人效应再次奏效，老布什离去后第二天，秀水街的客流量刷新了历史纪录。此后一周内，客流最高纪录又被5次改写。
就在奥运会开幕式后第二天，秀水街的文房四宝、瓷器、民族工艺品销售额迅猛上升，而菲尔普斯的母亲购买了3.5米长的卷轴。这些国外消费者，将中国文化打包带走。
而秀水街在和国际交往沟通中的自我调整，就像中国与世界关系的另一个隐喻——在模仿外国名牌十几年后，秀水开始了自有品牌的尝试，它正在回到关注、宣扬自身文化的轨道上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