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么是正确的读书方法?
这大概是一个非常不合时宜,也不合潮流的话题。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,这个时代,正在被滚滚大潮所席卷,其中包括了GDP,全球化,互联网。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书本可能是技术和管理。需要什么读书的方法么?
可是我却以为正因为如此,所以这恰好就成了一个最合时宜,又最合潮流的话题。20世纪堪称大师的列奥•斯特劳斯的忠诚学生阿兰•布鲁姆在他的第一本书《莎士比亚的政治》中说道:“如今的学生不过是非利士人,尽管在专业上游刃有余。”在《圣经》中,看似强大的非利士人曾经多次被以色列攻破,于是就成了外强中干的异教徒的代名词。
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学生,或者我想引申出来,说现在的社会不过是外强中干,缺乏精神力量的非利士人?
在为布鲁姆最负盛名的作品《美国精神的封闭》的序中,同在芝加哥大学任教的、美国当代最深刻的小说家之一,索尔•贝娄这样描绘他所生活的芝加哥:“组成这个城市的屠宰场、钢铁厂、货栈、简陋的工厂平房,还有灰暗的金融区、棒球场和拳击场、机器人般的政治家、不准打群架的禁令,把所有这些东西凑在一起,你就会看见一张文化射线穿不透的‘社会达尔文主义’的坚硬黑幕。”可是他心里难道只是想着1980年代的芝加哥吗?难道我们现在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、一日千里的互联网时代,全球化世界,不也是一样地是一个“社会达尔文主义黑幕”吗?
不妨看看我们所生活的日常是什么吧?是在每个城市中分布着的不同程度的富士康,是许多城市中人均GDP达到发达国家的人们疲劳而贪婪的双眼,是LV、爱马仕成为全民崇拜的斗富比赛,是微博与博客中成日耍嘴皮子抖机灵比肮脏的语言游戏……这个世界,真的比索尔•贝娄的时代和城市更加光鲜和高尚吗?还是一个人们的心灵受到更多污染的社会?
如果想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读书方法,首先必须知道为什么需要正确地读书。当代,尤其是当代中国的社会,面临着濒临崩溃的心灵危机,而构成这样的心灵危机的成分包括了:制度性谎言的社会组织。这个制度性的谎言有着悠远的历史渊源。在《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》中,高华教授描绘了这个制度化谎言的原委:“1941-1942年毛泽东的……整风运动确实是一场对马列原典的革命,它以教化和强制为双翼,以对俄式马列主义作简化性解释为基本方法,将斯大林主义的核心内容与毛的理论创新,以及中国儒家传统中的道德修养部分融合,从而形成了毛的思想革命的基本原则。”在这场涉及了哲学、宣传、教育等等意识形态全面的运动中,从1840年之后所渐次形成的西方自由民主思想,以及传统文化中的合理性部分全面失落,而结构性的、符合当前治理模式的谎言社会造就。
碎片化的社会知识教育。
知识经济是反知识的。在以往的社会教育系统之中,人们对于知识的获得、书籍的阅读是完整性的。1970年代之后的社会开放和知识解禁浪潮中,西方的大量作品被译介,文革之后所残留的西方教育训练的教授,在知识的传授是相对完整的,而社会上知识的获得往往通过的就是书籍的阅读。目前,人们除了在学校中所获得的教育之外,网络知识获得成为最重要的途径,维基百科、百度百科、Google、微博都成为最重要的学习工具。这些碎片化的社会知识学习,所造成的片断式教育,也不能不说是如今观念混乱的肇源之一。
信息过剩中的哲学贫困。
即便是有限开放,我们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庞大的信息社会时,也面临着过度信息曝光的困境——它的量级超过了我们所需要和所容纳的极限。然而与此同时,我们却面临着另一个资源的匮乏:哲学。中世纪的西方世界可以用基督教哲学来解释,中国世界可以用儒学来解释。它们都是稳定的伦理社会。但如今我们没有一个价值观来统摄这个变动不居的社会。世界分工使意识形态伦理崩塌,发展令价值观虚置。没有一种哲学能够哪怕片面地解释今天的世界到底是什么。
好吧,我必须忏悔我没有什么哲学来解释今天的世界。可是我同意徐贲在《什么是好的公共生活》中一句话:“‘高等教育’的特征应该是在职业知识传授之外的人文教育,即那种可以被称作为‘人的自由教育’的人文教育。”我也觉得这不仅仅是高等教育应该做的事情,而是每一个对自己的心灵负责的人应该做的事情。当发展观成为主流话语,覆盖了所有的教育和社会学习的时候,职业和技术的教育便成为主流的教育模式,无论是在学校外还是学校内。于是技术和管理成了除了娱乐之外的主要社会教科书。
我能够想到的正确的读书方法,就是去阅读原典。如果你相信马列主义,那就去读马列主义的原典;如果你相信进步自由主义,那你就去读哈耶克波普尔的原典;如果你相信保守主义,那你就去读埃德蒙•伯克和阿克顿勋爵的原典;或者你又相信新保守主义,那就去读斯特劳斯布鲁姆的原典。
我们今天这个社会产生谎言的地方不仅仅是制度,而且还在公众。对于开放、发展和经济的迷信,不仅仅是在上层,也在中层,也在下层。任何的迷信,都是谎言制造的温床。
在《为什么读经典》中,卡尔维诺最有力量的一句话是:“一部经典作品是这样一部作品,哪怕与它格格不入的现在占统治地位,它坚持至少成为一种背景噪音”。
在我看来,原典的作用就是这样一种在发展时代的和谐合唱中的强大噪音,它乃是对抗这个时代浮华、喧噪和宣传的唐吉坷德之矛,它乃是刺向遍地谎言、争吵和虚饰的倚天剑,它乃是获得心灵救赎与独立思考的惟一道路。
比环境污染更可怕的是心灵污染。恰如徐贲认为,被洗脑比无知更可怕。被洗脑不仅仅发生在制度层面,也发生在社会层面,和公众层面。读原典,就是恢复常识,建立常识。恢复和建立关于人的常识,关于人性的常识,关于社会的常识。
常识,是需要保卫的。保卫常识,就是保卫心灵。